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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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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電影試鏡前, 季幽和九點多又打來一通電話,再三確認盛意真的不需要陪同。

“你確定?”

盛意不假思索,“我確定。”

季幽和:“你在幹嘛?別看劇本了, 那幾個字能看出什麽花來。也是, 小程總為什麽不找張崖要完整的劇本, 只有片段讓你怎麽演。“

盛意:“......”

季幽和:“還有不是說好了這電影是你的, 怎麽跳出一個蘿南,又來了一個賈思安,賈思安她演技怎麽樣?”

盛意想了下,“挺好的。”

季幽和不相信, “那部叫什麽《雲上北方》的片你看了?比你演的好嗎?她還是什麽灰熊影後, 這年頭影後這麽不值錢了。我還聽Alice說蘿南和張崖的兒子認識,關系特好,你說蘿南手裏會不會有全集的劇本......”

“不知道......”盛意突然出聲,“對了!都十點了, 樂樂呢?”

樂樂是季幽和的女兒,盛意剛去過她四歲的生日聚會, 和季幽和恢覆邦交後,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除了朋友圈之外見到她,果然很可愛。

“她小孩, 八點那會就困了, ”季幽和下意識接話, 又反應過來, “打什麽岔, 說嚴肅的。”

“我也說嚴肅的呢, ”盛意假裝打了個哈欠, “我也是小孩, 我困了,好想睡覺。”

季幽和:“皇帝不急太監急是吧。”

“你不是都說了,就兩段話,我能看出花來呀,到時候……”

盛意眼睛從那幾行字上劃過,突然想到了什麽,“等等,季姐,我不和你說了,我有事。你早點睡,晚安。”

試鏡《夏日冬》前一天,盛意拿到了四十五個字的劇情,說是試鏡這兩段。

這段顯得很零碎,幾乎沒有什麽內容,甚至稱不上是劇本,只是沒有格式的簡單描述。

第一段是:伏夏趴在江成安肩頭,眼睛有淚(微紅),說:“我妹妹沒讀過書,人傻可憐,被人騙了。”

第二段是:伏冬點燃煙,說:“我姐是個好人,我不是。”

收到郵件,程遇加還特意看了,掃了一遍開始吐槽,“怎麽一會兒妹妹一會兒妹妹的,不是說另一個女主已經定了?難道是要你們都再演一遍,試試看哪個角色更合適?”

盛意拿到這張紙也有點茫然,張崖到底什麽意思,為什麽一個角色的試鏡,會給兩個視角,但不可能,雙女主戲份也有側重,她們難道還能搶青嵐的角色。

琢磨一下午了,也沒弄明白,但就在剛剛,靈感乍現,她終於明白這兩段話怎樣才能合理。

其實提前說明的話,這段內容不難理解,但不提前說,只怕拿到的人要想上好久,盛意對著這張紙,大致能猜到張崖在故弄什麽玄虛。

只能有一個解釋,那就是這裏的伏夏和伏冬是一個演員來表演。

讓一個演員表演兩個人,那到底是誰呢?

伏夏是姐姐,伏冬是妹妹。那麽她要演的角色不出意外,是妹妹。不對,就因為三個備選演員比青嵐年紀小?

如果這樣形成既定思維,說不定就掉進了陷阱,現實生活裏,如果妹妹生活經歷覆雜,年齡感比姐姐更強是很有可能的,更何況青嵐狀態極佳,完全不輸二十多歲的女星,而反轉也讓電影充滿戲劇效果,這也存在著讓青嵐扮演妹妹這個角色的可能。

“千萬要保密,不要傳出去。”盛意嚴肅的說。

商岐看著這幾行字思索,邊嗯了一聲,“你覺得這個視角是誰的?”

“我不確定。”盛意剝開香蕉,搖搖頭,“看出來什麽了嗎?”

商岐看她表現,便道:“我先聽你的想法,你是怎麽覺得的?”

“我的想法……”盛意看上去略顯為難,一邊咬下綿甜的香蕉尖。

思考片刻,盛意給出答案,“夏是姐姐,冬是妹妹。這個視角是妹妹的。”

聞言,商岐問,“為什麽?”

“我說是演員的直覺你信不信?”

他挑了下眉,配合她賣關子。

盛意有點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小手段展露在喜歡的人面前,就把聲音壓得更低,可以稱得上是“悄悄”。

她貼近屏幕,用氣音輕聲說:“你知道嗎?由於我太想得到這個工作機會,所以這之前我把青嵐的每個采訪都看了一遍。”

他點點頭,“你找到了什麽?”

盛意實話實說道:“我發現她去年在國外參加一個慈善活動,有一個粉絲認出來了她,並且問她想扮演什麽角色,她說她從來沒有飾演過一個有著黑暗面的好人,認為這遠比一個好人或者壞人更覆雜。”

其實這也不代表張崖劇本裏的人設就是,但青嵐能這麽說,肯定是有原因的。盛意也是賭一賭運氣,萬一那個時候青嵐已經接觸了《夏日冬》,所以才給出個這麽答案呢。

“然後根據這兩段話,其實能看出來姐姐的人設是正面人物。”盛意又把那兩段話讀了一遍,猶豫的擡眼,“你覺得我的推測對嗎?”

商岐順著她的思路轉了一遍,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的意思。

他很自然的誇她道:“這思路很對,我覺得你不當演員,做其他的也會很優秀。”

盛意一時怔忪,反應過來連連搖頭,“才不是呢,我只會演戲。”

她飛快列舉了一些例子,比如高中時數學還考過不及格,還有背課文,同樣一篇,別人只需要半個小時,她需要一個小時。她還被人叫過什麽笨蛋美女,很多人誇她,但是盛意知道,自己的臉是最大的因素。

商岐沒有笑也沒有說教,就跟評價自己的下屬一樣,他聽完她啰裏八嗦的否認,繼而否定了她,“不,你做一件事情很有準備也很有計劃,你知道事無巨細的搜集信息,知道綜合分析,甚至還能一眼看出來這是一個角色,這已經很難得了,為什麽你會覺得這些素質只有做演員才需要呢?”

“真的嗎?但我......”

他繼續道:“反過來想,如果你沒有準備,就不會知道青嵐的回答,你對這張紙說不定還很糊塗。”

“這倒也是……”盛意遲疑著點點頭,把自己剛剛想說——她並沒有一眼看出來而是想了一下午才弄懂的視角問題忘在了腦後。

好吧,或許他是騙她的,哄她的,不過這也讓她像吃了蜜糖一樣快樂,盛意壓不住快翹起的嘴角,但還是很努力矜持的抿抿唇,丟出來一句,“原來在你心裏,我這麽厲害。”

他繼續扮演甜心,一點都不像在假裝的否認,“不是在我心裏覺得你厲害,是我發現了並且指出來你的厲害。”

不真實,她想。

很少有人這麽認真誇她這麽一長串,畢竟很多人都認為盛意除了演戲,其他的方面都有點呆,不太機靈。

除了季幽和認為她除了演戲其他的都不行之外,還有她的每個階段的老師都覺得她長得很漂亮,卻沒有誇過她學習很棒。

前段時間跳舞,她練習進度也有點慢,一個動作總是要練習好久,查靈開玩笑安慰她,說她還不會演戲呢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,於是盛意默認自己只有在演員這個行當上能做的好,其他的就不行了。所以被蔣琮逼到沒戲演,一下子就讓她陷入最低谷。

她動了動嘴唇又沒出聲,被戳中那個點的愉悅就這樣從擰著的眉眼流露出來,明亮的雙眼如同黑曜石發著光。

商岐笑了下,“記不記得當時你說你不想演戲了,我給你提供一份工作機會,三千的月薪,現在想想,我太瞧不起你了,是不是?”

盛意盯著他,翹了下嘴角,得意忘形的說:“你是不是太喜歡我了,所以哄我。”

他過了會才說:“可惜,你只有半句是對的。”

聽到這句話後,盛意突然有點難過。

和戀人在一起的每一秒,她都感覺自己比上一秒更快樂,但世上的愛情大多數都要分崩離析,他們之間也會這樣嗎?

此時的甜蜜也會成為過眼浮雲嗎?

在等待的幾秒,她還是昂著下巴的,可當看見他眉目間流露出來的溫容笑意,她驚覺自己有點過於得意。

——你是不是太喜歡我了?

這樣篤定自信的話語,是她迷戀他忘乎所以,還是對方給她的喜歡和愛讓她如此心安理得,所以才說得出口。

如果有一天愛的感覺消失了,他再把這份愛給予別人,盛意可以肯定的說,她一定無法祝福他,還會恨他,詛咒他,說不定會拿上一把刀,做出一些瘋狂的事。

她剛想把這個浮出來的念頭開玩笑的告訴對方,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,人都會害怕這樣偏執的感情吧!

他肯定也不例外,於是盛意吞下到嘴邊的話,盡管努力掩飾,表情還是沈默下來。

“怎麽了?”商岐第一時間註意到她的情緒。

你會變心嗎?這麽喜歡我的你會喜歡上別人嗎?她有點茫然的想,第一次對於想象一件事就感到痛苦和無法忍受了。

盛意慢慢搖了搖頭,“如果要去哈城拍,你會來看我嗎?”

他很順暢的接下去,“只要你說好時間,我就會訂機票。”

盛意換了個姿勢趴著,眉眼卻有點憂郁起來,她並不滿足,有點生氣的說:“可我想每天見到你,不想我們那麽遠。”

四周沈默了一會兒,盛意開始準備為自己的壞脾氣道歉,然後就發現他安靜的看著她,似乎在分辨她怎麽了。

她聽見對方問,“昨晚你說想吃燒烤,我來接你?”

-

換了一件淡綠色的連衣裙,柔順的雪紡材質很貼身,裙擺比外面的泰迪大衣微微長一點,飛奔過來的時候像只蹁躚的蝴蝶。她拉下口罩,小跑到車邊,一溜煙的坐進去,俏皮利落的馬丁靴踩在車底,男人順勢將一只手扶在座椅上,一手扶住對方的腰側,回應她急哄哄的求吻。

過了一分鐘,商岐撫摸她毛絨的腦袋,順勢推開她,“好了,這裏不能停太久。”

盛意留戀的用牙齒磨了他柔軟的下唇片刻,很輕的咬了下才退開,“你又換新車了?”她記得上次見,桑塔納換成了黑色奧迪,這次又換成一輛她不認識標志的車。

“嗯,也不算新,放在車庫裏,開的少。”

盛意退回去,看著他發動,“你有很多車嗎?”

“四五輛?車對我來說能開就可以。”

盛意舒了一口氣,“那為什麽你之前總開那輛舊車,我以為你是故意的。”

商岐就調侃的說:“故意什麽?故意裝窮騙你?”他和朋友們打賭賭輸,要互換車開三個月,他們促狹,找來一輛二手的桑塔納。

“差不多。”盛意並不知道其中曲折,又加了一句,“但我看新聞,只聽說過裝有錢騙人的,沒聽過裝窮騙人的。”

商岐被她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,“那你不怕我現在是在裝有錢騙你?”

盛意有點遲疑,但還是說:“沒關系,現在的我也是個有錢人了,不怕你騙。”她想起來什麽,嘆口氣,“我以前真傻,還說你沒錢給你投資,那會兒可能你比我有錢多了。”

商岐還記得她說那句話時自己的錯愕,也笑了,“嗯,有點傻。”但很可愛。他平生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好意。

“不過我覺得我很快就能和你一樣有錢了,”盛意自信的說:“明星是高薪職業。只要再努力一點,我也可以一年換一輛新車。”

商岐臉上只剩下笑容了,他轉頭看了她一眼,打量了她片刻,這很快讓盛意翹起了尾巴,他問,“你現在存款多少?”

盛意自信滿滿的壓低聲音,報了個數字。

商岐沈吟了下,“確實不少。”

拜托,這是她三部戲的片酬,放在普通人身上,也算是平地起高樓了。再一次感嘆,當演員做明星屬實算得上相當高薪的職業,一年的片酬甚至比一家公司的年盈利更高。

於是商岐很適當的誇獎,“你真棒,但做生意有風險,萬一哪天我缺錢了,你還是會給我投資的吧。”

“這個沒問題,”盛意猶豫了下,說:“但我也要考量你項目怎麽樣,要是不太行,可能不會給錢。”

在他還沒開口說什麽之前,盛意立刻說出自己的願景,”當然了,這不代表我不管你,到時候你主內我主外,你照顧家庭,我在外打拼,這也完全沒問題。”

這會兒他是真笑了,車剛好停在一巷子口,他扭頭擰了下她鼻尖,“好姑娘,我沒看錯你。”

巷子裏頭,夜裏最具煙火氣的燒烤味已經飄進他們車中。

前段時間,為了試鏡盛意又開始了減肥,已經吃水煮白菜整整一個月,火鍋燒烤都沒有再碰過,饞也是真的,解了饞勁,他們把車停在江邊,下車慢慢走在江邊散步。

“緊張嗎?”

“試鏡?”盛意點點頭,“有一點,畢竟我很喜歡這部電影,你呢?”她轉過臉,很認真的問,“你最近工作怎麽樣,還順利嗎?”

商岐點點頭,“遇到一點小麻煩,但是都解決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“我在你劇組邊上的酒店長期住,會被拍到嗎?”他問。

盛意還在想最近他好像情緒沒有什麽不對勁,什麽時候遇到的小麻煩,聽見他的問話卻怔住了,幾秒後才懂,楞楞點頭,“有這個可能。”

“租房呢?”

“也有可能。”狗仔又不會因為你住在哪裏而決定拍不拍。

他思索著垂下眸。

遠處的湖邊有著城市最美的燈景,那些玻璃泛著折射的光,一同投入湖面,連冷風都是美的陪襯,盛意仰頭看他,再一次被他的面容攝住心魄,英俊是古希臘傳說裏英雄必要的美德之一,尤其可見好看皮囊多麽重要。除此之外,他還有另一個地方讓人心折。

他是她獨有的,專情,包容,做一切她喜歡的事,她的要求再無理也不會被敷衍對待。

看她一臉癡迷,商岐忍不住笑的捏住她臉頰,“你這什麽眼神?要是被拍到,你的經紀人會罵你嗎?”

“不......”她下意識說完,“大概會。她說我在上升期,不適合談戀愛,單身人設有利於宣傳。”

“單身人設……”當然他要考慮這點,如果真的對她的事業有影響。

盛意停住腳步,沒有繼續走,直到前面男人停住轉身,發覺她沒跟上來,他問,“怎麽了?”

盛意看著他。

他不明所以,剛往前走一步,女朋友便鉆進他懷裏,摟著他的腰拖住他不肯放開。

胸前傳來震動,商岐以為她哭了,低頭想去看她,結果發現她在笑,有疑惑,但也隨她去,“幹嘛呢?”

盛意蹭掉感動的眼淚,擡起頭已經是眼睛清亮,比月色動人,“我隨口一說,你真的要陪我去拍戲?你不上班嗎?你不創業嗎?你也太對不起你的員工了,你這樣遲早要破產的,哦,你這麽迫不及待要成為我的家庭主夫了啊。”

問的真是夠多的呢!

他捏住她下巴,輕笑一聲,“得了便宜還賣乖。”

“如果被拍到沒法避免,你需要和你的經紀人好好商量,關於公關和輿論,”商岐把話題拉回來,她突然的低落,讓商岐擔心是不是情緒問題,於是他很認真的考慮陪她拍完這部電影的可行性,“還有就是,為什麽你不想去哈城?”

這一點,商岐也是剛剛想到的。

盛意黢黑的眼看著江面,語氣有點深沈,“你讓我想一想。”

兩人在江邊走了一圈,已經快到十二點,於是開車回市區。

分別的時候,她還是情緒不高,商岐想說些什麽開導她,她自己往前走了好幾步,又戀戀不舍的跑回來抱住他,聲音悶在他肩膀裏。

“我特別特別想每天見你,”她花兩個特別來強調這件事,商岐剛想摸她腦袋,聽到她繼續講,“但我們各自分開,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也很好,我會努力工作的,演好戲,賺大錢,”她擡起臉,認真道:“你也要,最重要就是照顧好自己。雖然前段時間你遇到小麻煩都不和我說,我有點為這個生氣。”

“對不起,下次我會和你說的。”他立刻表示歉意。

盛意擡起頭,說:“那我不生氣了。”

“你呢,為什麽不想去哈城,上次說到那裏,你也不開心,能告訴我嗎?”

盛意沈默了下,又露出笑容,“因為我小時候,就生活在那裏,或許是這麽多年又要去那裏,有點怕。”

但是,怕什麽呢,盛意搖了搖頭,和他保證,“但你真的不需要去陪我,因為我想了想,小時候的記憶都很美好,如果我害怕痛苦又害怕快樂,就沒辦法成為更好的自己了。”

商岐有些驚訝,又有些欣慰,“是,你說得很好。”

如果顧單南曾經說過盛意的底色是憂郁和悲觀的,那現在的她,已經改變太多了。

商岐有種錯覺,或許他自己在這裏面起了很關鍵的作用,她的自卑,內向和無法控制的壞情緒,都已經漸漸消失,就像顧單南所說,這世界上有她熱愛的東西,她為這些而努力積極快樂。

想到這裏,心變得很軟,但他又覺得太過強求難免辛苦,所以遲疑片刻,不經思考的說:“不用這麽乖......”商岐很快意識到這個字顯得過於輕佻,立刻解釋了一句,“我的意思是,談戀愛的時候,我也會時時刻刻想見到你。”

想念對方,是人之常情,是人的本能,這並不羞恥,也不需要被克制。

夜晚變成白天,街燈變成太陽,寒冬變成盛夏,盛意這晚不知道第幾次怔楞,那塊名為焦慮的頑石變成糖塊,繼而在心臟裏融化。

已經過了十二點,街燈照亮情人的臉。

很晚了,明天他們各自都有工作。不知道哪部電影裏的臺詞,他們還有很多時間,不必一晚上說完所有的話。

盛意踮起腳,示意他低頭,商岐照做,而她只是湊過來和他貼了貼臉頰,說:“你也很乖,晚安。”

他還沒從這貼心語氣中回神,她已經轉身跑走了,這一幕不是和五歲時居住在香港,被他的足球球踢到,他不得不拿著糖果去道歉的鄰居女孩,不是和十五歲時在美國,一起和他進入森林露營的女同學,千萬次場景中,他沒有邁出一步。

很長一段時間裏,他對愛情棄之敝履,像每個好勝自大的年輕人一樣,看不上這個太不切實際,沒有回報的“東西”。

但此時此刻,有人就這樣真切的參與到他二十九歲的人生裏來,淡綠的弧線像單薄的山茶花瓣邊沿,跟著風急匆匆的掠過,一同帶走她的熱度,氣息和柔情。

和初見相比,孩子氣已經褪色,不一般的美貌,逐漸打開的心扉,都讓盛意愈發的完整,獨立和具有吸引力。

最開始,他把自己當做高高在上的成年人去指教她,而如今,他已經無法主導她,因為一切都是互相的,就像物理學中的很多定理,一個變量A影響另一個變量B,那麽這個變量B將會反過來影響變量A,他們的生命交錯,關系更具溫情,他們更平等,更依賴彼此,從她的身上,商岐也得到了很多。

快踏入三十歲,他才意識到,當有些“東西”進入你的人生,一個人觀察世界的角度,對待周遭的態度都會隨之改變,她的溫度和情感與他共振,這是難以言喻的奇妙。

-

這並不是盛意第一次獨立試鏡,準確的來說,她喜歡把電影變成她自己的事,享受一個人去面試,一個人去演戲,然後一個人坐在電影院裏看完自己的電影。

在這個過程裏,她能感覺自己想要表達的被人看見,通過導演,觀眾的反應,她再去觀察表演,也能覺察到她和對方理解這個角色存在的偏差。

有些偏差是她挖掘人物還不夠,有些偏差是她對表達人物出現了錯誤。她有時改變,有時頑固做自己。有的導演欣賞前者,但對後者常常跳腳,無可奈何。趙純湖就是這樣的導演。

趙純湖第一次找到盛意來面試,她和他叫板皮膚黑白的問題,她說去鄉下看看,哪個姑娘不是黑的,趙純湖被唬的一楞一楞,覺得有道理,就選了她。

前段時間,趙純湖拍完手頭一部電影,殺青後到朋友家的農家樂度假,看到有一群當地的姑娘抱著竹簍去洗衣,個個唇紅齒白,皮膚皙白。他立刻笑了,轉頭和妻子說起這件往事,妻子是他每部電影的制片人,自然對這個女孩有印象,於是趙純湖越說越起勁,身邊的朋友圍了過來,聽趙純湖講這個在片場同他作對的姑娘。

朋友都是文藝工作者,有人認為年輕人年少氣盛,特別是搞藝術的,有點個性很招人喜歡。他們興致上來,就到裏面把這部電影再看了一遍,趙純湖時隔幾年,又看到這部電影,他喝醉了,跑到投影前,指著片尾說:“你們看。”

盛意的名字打在他的手掌上。

當時,蘿南在場,她看著趙純湖這一番動作,心底湧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情緒,但她不知道這是什麽,也不知道為什麽。

他們很快在《夏日冬》的試鏡上遇到,蘿南和她的媽媽來的很早,還跟了一個人,是蘿南的姑姑,她姑姑是蘿南的經紀人,而蘿南的媽媽曾經也是紅極一時的女演員,直到結婚生子才退出影壇。

盛意的黑色衛衣繩打了個結,前面印著的黑色熊貓憨態可掬,她眉眼是分明的濃淡,卻閉著一動不動,很顯然,她靠在沙發上睡著了。

她身邊連助理也沒有。

陳書唯掃了眼看見就一個睡著了的工作人員,聲量沒小,徑直道:“我去一下裏間,你外公給張叔叔的茶葉要帶給他,試完鏡來接你,在外公家吃飯,記得和張叔叔說一聲。”

陳書唯的話說得太快,蘿南還來不及打斷,卻下意識轉頭看了眼不遠處的沙發。

沙發上的人面容安靜,還在睡,她心底湧上來的窘迫落下去。

“媽媽,你能不能小聲點?”

陳書唯看了她幾眼,一眼看出,“怎麽?你覺得媽媽卑鄙,帶著你攀關系走後門?”

蘿南臉立刻紅了,剛想開口,有人走上來攬住她胳膊,“說什麽呢?快準備了。”

陳書唯不太高興的指責蘿南的表現,語氣罕見的有點刻薄,羅靜雅卻立刻笑了,她拍拍蘿南的肩膀,“你這孩子,有什麽不好意思的。張崖叔叔是外公的學生,送禮物叫他一起吃飯這本來就是該做的,更何況只是茶葉而已,你怎麽會覺得這是走關系呢?”

蘿南咬了咬唇,沒有再反駁。

很快,羅靜雅察覺到她情緒不佳,沒有繼續打電話,坐了下來,“臺詞背的怎麽樣了?”

她神色淡淡,“就幾句詞,背起來很容易。”

“那就好,”羅靜雅疼愛的幫她別過碎發,“昨晚對戲的情緒還記得嗎?”

“嗯。”

羅靜雅:“你媽媽雖然對你嚴格,但那都是為你好。你看昨晚,就那幾張紙,她翻來覆去看了那麽多遍,給你設計情景,排演情緒,甚至自己演拍成視頻,好讓你方便學習,為了別人,她會這麽做嗎?還不是因為你是她的寶貝女兒。”

蘿南默不作聲,看向沙發處,對方姿勢都沒變,她心裏湧上來委屈,冷冷道:“為了哥哥她也會的,甚至做得更多。”

“你哥哥?”羅靜雅立刻說:“他都搬出去了,和你媽媽關系這麽差,你嫉妒他做什麽。”

“那是因為哥哥不願意被她管著,不願意去學法律,也不願意和她看上的女孩結婚,她也不喜歡哥哥的女朋友,是他們大吵一架,哥哥非要搬出去的。”她冷嘲道。

蘿南的冷漠和她平常的樣子很不一樣,這孩子一定是試鏡太緊張了。

羅靜雅啞然,最後只能說一句,“但她是很愛你的,為了這次試鏡,她甚至準備的比你還久。”

蘿南懶得說話,過了好一會兒,她突然轉過頭來問羅靜雅,“姑姑,你覺得我能拿到這個角色嗎?”

羅靜雅斬釘截鐵,“當然,還會有誰比你更合適。”

她這才笑了下,餘光裏,盛意似乎醒來了。

-

即將面試她的,不僅有導演。

五米外,一位身穿風衣,面容姣好的女士安靜的坐著,她低頭翻動桌面的劇本。

“盛老師來了,先坐。”助理誰也不得罪,見了盛意也老師就這麽叫著,盛意坐下來,對面的人也擡起了頭。

近距離看,青嵐的臉給人的感覺舒服極了,盛意只覺得她眼睛格外有神,眼睛裏毫無疲憊感,這十分難得。

張崖相比趙純湖,更圓融些,他笑呵呵的,相當老式做派,比如說他率先讓盛意來了段自我介紹,還問了她興趣愛好。

聊了差不多十分鐘,他口風一轉,問盛意劇本看了是怎麽理解自己要試鏡的這個角色的。

終於來了,這個問題不難,她只說單看兩段,推測不出伏冬的性格,“但我猜她是一個沒那麽壞的壞人。”

青嵐擡起頭,看了她一眼。

一旁的張崖立刻追問,“為什麽你會這麽想,就這兩段你就能知道伏冬的性格?”

張崖其實還想問她是怎麽知道伏冬就是她演的角色。

盛意說:“直覺。”

張崖剛想笑,盛意就立刻說:“但也不全是……”她倒是很誠實,當著青嵐的面,說自己為了這個試鏡研究了她很久,看完她所有采訪,還去關註她每個社媒賬號。

青嵐微微一笑,表情很從容。

“所以青嵐說她的角色是覆雜的好人,你就猜出來你的角色是沒那麽壞的壞人?”

“覆雜的好人我認為會是沒那麽好的好人,伏冬伏夏這樣的設定,用一個對照面來構建這兩個人物,在電影裏會更具張力和反差,也能引人討論思考。”

沒那麽好的好人,沒那麽壞的壞人,一對姐妹,太妙的“直覺”了!

研究青嵐算不算作弊另說,單從青嵐一句話得到這麽多信息,張崖不得不說,他喜歡盛意這種對於電影劇本的把控,她相當了解戲劇的張力該如何在電影中呈現,不僅是背後的科班基礎堅實,也是她對於電影的一種敏感,演員需要這種敏感的特質。

張崖讓盛意演一下那兩段,面對空氣,幾乎沒什麽難度,她發揮得很穩,但除了微表情的把控之外,也談不上能多出彩,張崖和身邊幾人交流一番,讓她到休息室等待片刻。

盛意等的時候沒有睡,盯著手機屏幕,卻想著剛剛青嵐聽到她的話的表情,不知不覺中喝掉一大杯水,等開始第二輪的時候,盛意進去的有點晚,裏邊只有賈思安已經演完了,青嵐表情沒什麽變化,讓人看不出她對這段即興演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。

盛意接來A4紙,上邊寫著,“伏冬伏夏已經五年沒有見過面了,伏冬以為伏夏已經被人害死了,她為了曾經她差點叫姐夫的男人重新回到這個地方,等待的卻是懷疑和試探,正當筋疲力盡,她見到老板身邊的伏夏,她依舊溫柔淑婉,這樣的氣質曾經被伏冬嫉妒著,羨慕著,崇拜著,伏夏到底是什麽身份,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?她心中充滿了疑慮,卻沒法問出口。(此段為背景介紹,請表演在包廂伏冬端著酒盤,給老板送酒的片段)”

然後是寥寥幾段對白,幹巴巴的對話,看不出什麽來。

五分鐘的廁所時間讓盛意付出了代價。

賈思安第一次表演結束後,本來該到她和蘿南,然而蘿南露出抱歉表情,說自己還沒有準備好,張崖原本覺得盛意來得晚,最後一個開始比較合適,但蘿南都這麽說了,他猶豫了下。

盛意見狀,立刻道:“那我先吧。”

配戲的副導演第二次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。

盛意被安排等在門邊,手上拿著托盤,裏面有幾杯紅酒,是剛剛道具老師給她的。

大家屏氣凝神看著這段即將開始的表演,賈思安和蘿南也不例外。

很快,盛意拿著托盤,面帶明媚的笑容走了進來。她來試鏡穿著黑色衛衣,獨身一人,紮了個馬尾不顯山露水,氣質很低調,但散開頭發,臉上表情微微張揚,那股明艷外向的反差感就格外的強,倒是無意中更吸引眼球。

“酒來了,老板,好久不見你了,您是不是把我弄忘記了?”伏冬小時候就是如此,見人說人話,她一笑露出一排牙齒,氣質單純又鮮艷,特別是身上有股小白兔裝純,壞女孩的勁兒,這也是她在這種不堪的地方混了半年就小有名氣的原因。

她講話微微帶南方口音,惹的老板看她一眼,“以前也沒記得你,”他把手裏的牌扔出去,吸了口煙,“光聽他們講你多能耐,說是跟了個深圳的大老板,怎麽又回來了?”

這段話被副導演用特別快的語速說完後,另一個幫忙配戲的導演掐著嗓子開口,“我怎麽聽小冬在深圳打工好幾年了,那個大老板命不好,和小冬結婚沒一年人就沒了,可真是……”

伏冬該怎麽演?聽完這些對話,盛意有種強烈的直覺,她跟著直覺走。

就在所有人會覺得她要露出窘迫表情,表演出那份被奚落的難堪出來,誰知道對面的人立刻眼睛就紅了,幾滴淚落下來,跟個戲精一樣,好像伏冬這幾年沒長大過,還是昔日在舞廳玩的最開的頭牌小冬,和不同的人跳舞,隨時隨地的抽煙喝酒。

這會兒心裏藏了一萬件事,面對“老板”的試探和不滿,她沒有尷尬,故作堅強,反而眼淚說掉就掉,那股矛盾的孩子氣讓旁人一下子想起來當年的小冬,那會兒大家一起玩,多好啊,哪裏要搞成這樣。

另一個女聲按照劇本要求,開口為伏冬說話,“誒,小冬也是孩子脾氣,跟那個老板才十八,她現在才二十三呢,在我們這兒還是最小的。”

副導演剛想開口,誰料一人接下話茬。

青嵐扮演著老板的角色,徑直道:“最小的就要讓著你啊,沒說什麽哭成這樣,傳出去別人要說我這人多不講道義。”

房間裏一片安靜,盛意沒事人一樣,站那兒繼續演,她擡手粗魯的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淚,“你們就是欺負我。”伏冬哭的可憐,黢黑的睫毛膏暈了點,眼睛都真實的泛著紅。

“以前不知道多少男的跑到我這邊告狀,說嘉怡舞廳的小冬耍他們,這會說了幾句就是欺負你了,”老板突然笑了,“你可真是長大了。”

聽到這句帶著諷刺她吊著男人的話,伏冬卻破涕為笑,“老板,您能別開我玩笑嗎?”

“行了,酒拿過來吧。”青嵐又不屑又平淡的笑了下。

伏冬剛端著酒走了幾步。突然眼神微微一變,對視之下,她的震驚無以言表。這人是伏夏,她姐姐,可是明明那會有人說她已經沒了,是她認錯了人?

然而伏冬長袖善舞,心知自己還要過了老板這一關,所以瞳孔微縮一刻,便恢覆平常,她遞過托盤。

試鏡結束。

青嵐結束了她的“即興表演”,很快又恢覆平淡表情,只不過她擡頭看了好幾眼盛意,還有人沒表演,盛意找地方坐下繼續等。

看完盛意的,賈思安心中難言,因為她和盛意壓根就不是一個演法,當然,臺詞都一樣,但盛意演的有那種勁兒,有點嬌和壞,本該伏冬尷尬的地方,她哭著抹眼淚,本該驚慌失措的地方,她哭著笑,然而這場戲,她的演法不僅讓伏冬這個人物出彩,這段對話都顯得暗潮湧動,有意思多了。

賈思安搖了搖頭,認定這次機會她已經錯過。但一旁的蘿南卻有點糾結,昨晚排戲,只有第一次試鏡那段,她按照陳書唯的表演方式完成了,但這段是她剛拿到的,要她即興,她下意識就想模仿前面兩人的,雖然盛意演的給她的感覺特別奇妙,但她違反了劇本,蘿南覺得就算青嵐滿意,張叔叔也不會選她的。

蘿南覆刻了賈思安的表演,可惜的時候這次青嵐沒有幫忙對戲。

表演結束後,張崖讓他們回去等通知,盛意帶上衛衣帽子,上完廁所回來,剛想問後門在哪,結果青嵐還沒走,裏面蘿南在和張崖說著什麽,她立刻轉身,青嵐叫住她,盛意指了指自己,“我?”

張崖和蘿南一同望過去,青嵐走到門邊,用她淡定的聲音說:“盛小姐,你演的很棒,哭的也美。”一下子讓伏冬變得可愛了,這是賈思安和蘿南做不到的,這就是演員的魅力。

盛意不明所以,“謝謝。”

青嵐依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,嗯了聲繼續說:“但哭的太美了,我怕你搶我風頭。”跟在青嵐邊上的青嵐助理在一旁差點沒一口水噴出來。

嵐姐,請不要用這麽迂回的方式誇人好麽?!不是每個人都了解你的。

盛意楞了下,有點莫名其妙的道:“謝謝。”

當天晚上,張崖給她電話,告訴她拿到了這個角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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